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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二二章 大事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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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胡宗憲告訴沈默,其實毛海峰已經把消息帶到了曰本,並得到了王直的熱情回應……不,應該說是過度熱情的回應,壞就壞在這過度兩個字上……話說王老闆可能是思鄉心切,當然更多可能是腦子發熱,他竟然沒有打任何招呼,便率領幾十艘大船,突然出現在浙江舟山一帶。

    這可把浙江的官兵嚇壞了,趕緊關門戒嚴,士兵湧上城頭,火槍火炮對準來犯的海寇,總之把胡宗憲緊張的不行……奶奶的剛把徐海打發走了,怎麼王直又來湊熱鬧?要是這孫子想趁火打劫,那老子也只能讓他吃一次霸王餐了……然而這一次,胡部堂判斷失誤了,因為王直是來談判的,不僅他自己來,還把曰本幾個處得不錯的大名帶來了,之所以搞這麼排場,除了保證安全之外,也是為了給自己撐起場面來。

    江湖上混的,一開始死不要臉,但當混大了之後,就變得極要臉,彷彿要把年輕時丟的面子補回來一般。

    但興沖沖衣錦還鄉的王老闆,卻在家門口吃了閉門羹,不僅胡總督沒有列隊歡迎,還戒備森嚴,並喊話讓他們儘快離去。

    在曰本朋友訝異的目光中,王直感覺十分沒有面子,他把毛海峰叫來臭罵一頓,然後一腳把他踢到岸上,讓他向胡宗憲提出抗議。

    經過胡宗憲和沈默的盛情款待,還有沈京這樣的哥們,毛海峰對政斧抱有強烈的好感,極力想促成這件事,這才大力鼓動老船主前來,結果鬧了這麼一出,想跳海的心都有了,垂頭喪氣的搭著白旗上了岸,順利的見到了胡宗憲,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他。

    胡部堂一聽,竟然是自己緊張過度?趕緊擺出一副極錯愕樣子道:「我以為是徐海又來了呢,想不到竟然是老船主。」便命令部隊把火銃收起來,換成鮮花、彩帶插在城牆上,讓毛海峰去請老船主上岸,說要給他親自賠罪,然後立刻展開談判。

    毛海峰一看果然是誤會,十分高興,便顛顛回到船上,對乾爹如是分說。

    但王直腦子已經不熱了,是不會再上岸了,誰知道他胡宗憲是不是擺的鴻門宴?王老闆可沒有官老爺單刀赴會的勇氣,相反他家大業大,惜命的很哩。

    當然,愛面子的王老闆承認自己怕死,他命人通知胡宗憲,談判需要誠意,你們現在很沒誠意,所以我決定回家,不和你們玩了。

    胡宗憲急了,對左右道:「好容易見到王直,可不能讓他這麼走了!」幕僚們便集思廣益,給他出主意、想辦法,終於憋出一招,用養了數年的人質——王直的老母妻兒——來要挾他上岸。

    胡宗憲便讓王直的兒子給他寫信,說爹你要不回來,我們就要全家死光光啦。

    王直收到信後,冷笑一聲,刷刷寫下一行大字,讓送信的使者捎回去。

    胡宗憲拆開一看,只見上面寫道:「痴兒,乃父不歸則合家平安,歸而闔門死矣!」

    這時候,外面來報,說王直的艦隊,已經離開港口,往曰本方向駛去。

    胡宗憲這個悔恨交加啊,怎麼就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呢?

    現在,雙方的關係降回冰點,幾年來的努力化為泡影,胡宗憲卻束手無策,只能寫信給沈默,請他幫著想想辦法,無論如何也要把關係挽回來,就算不能恢復如初,也不能讓王直再打過來了……一個徐海已經折騰的總督大人內分泌失調了,若是再加上個強大數倍的王直,總督大人還是棄官跑路比較實惠。

    看完信,沈默陷入了苦惱之中,王用汲接過來看一遍,不平道:「我發現胡部堂有點過分,一遇到麻煩就推給您,把您當成救苦救難觀世音了?」

    「關鍵是辦完事兒後,還一點好處也不給。」沈默嘆口氣,苦笑道:「他向來看準了,我古道熱腸,樂於助人……」說著自己都嘿嘿笑起來,好容易才正色道:「其實他知道,我更加需要王直的合作,所以才放心推給我,不怕我不賣力。」

    「可是,那邊接連昏招,把關係已經搞僵了,我們能有什麼辦法?」王用汲已經完全將自己帶入沈默下屬的角色,道:「難不成大人去曰本,向他登門道歉?」

    「我準備派你去。」沈默呵呵一笑道:「船票都幫你買好了。」

    王用汲被噎得直翻白眼,這才突然想起來,大人最討厭的就是『登門道歉』四個字,趕緊陪笑道:「我就是那麼一說,大人可別當真。」

    「我也是那麼一說,你也別當真。」沈默哈哈笑道:「這樣吧,我寫封信,表達一下誠意,邀請毛海峰過來玩玩,看看能不能緩和一下。」

    「這能行嗎?」王用汲不信道。

    「你倒給我想個辦法?」沈默翻翻白眼道。

    「那就聽大人的吧。」王用汲一臉苦笑道。

    兩人正在說笑間,門一下被推開,一身泥巴的歸有光出現在沈默眼前。

    「立正!」沈默大叫一聲道:「別踩了我的地毯!」那是嶄新的波斯羊絨地毯,千里迢迢從阿拉伯半島運過來,前幾天才鋪在籤押房的地板上,他正寶貝的不得了。

    歸有光只好強行收回邁出的一腳,但還是有泥巴滴在那地毯上。

    看著那觸目心驚的兩個泥點,沈默心疼的嘆口氣,掩面道:「進來吧。」

    「啊……」歸有光有些糊塗道:「您到底是讓我進,還是不讓我進啊?」

    「進來,哪來那麼多廢話。」沈默翻翻白眼道:「已然髒了……」瀟洒大度的模樣,跟方才判若兩人。

    歸有光只好踮著腳尖進來,留在地毯上一串烏黑的腳印,看得歸有光都很心疼,沈默卻視若無睹道:「什麼事兒?」

    「哦。」歸有光一拍腦袋,回過神道:「大人大人,大事不好,河堤那邊鬧事了,海大人恐怕頂不住,您快去看看吧。」

    「什麼?」沈默霍然起身,當官半年,他最怕聽到的字眼,就是『鬧事』,疾聲追問道:「怎麼回事兒?」

    吳淞江,崑山流域,現在正是一年裡水量最充沛的時候,雖然今年出奇的乾旱,但浩浩湯湯的震澤,仍然為這條大江,注入了足夠多的水流。

    按說位於吳淞流域的崑山縣,此時應該到處都是綠油油的稻田,農人們辛勤的勞作,與江上往來的舟楫,漁歌唱和,一片人間天堂、魚米之鄉的美景。

    但當沈默一行人,騎快馬抵達此處時,卻見到那原本應該浩浩蕩蕩往東流去的吳淞江,竟然找不到幹流所在,放眼望去,只見到處水網縱橫——一條幹流在此分成無數細小的支流,將整個流域變成一片舟楫莫行,田疇莫治的沼澤。

    歸有光早就為沈默講解道,吳淞江崑山段的淤積問題,三分來自水流在此處放緩,江水攜帶的泥沙沉積下來,七分卻是來自人為的,人為破壞,侵佔沮塞……因為被江水浸漫過的土地,土質異常肥沃,在上面種上糧食,比尋常土地產量高出數倍,所以便有老百姓見此處水流緩慢,竟掘開堤壩,故意放水漫溢兩岸的田地,人為擴大淤地。

    堤壩一開,江水被分流,流速更加緩慢,泥沙沉積更加嚴重,河道也就愈發淤塞,尋常年份倒還好說些。一旦哪年來了大水,窄如水溝,且還被鑿得千瘡百孔河道,根本無法宣洩洪流,只能任其肆虐,淹沒大半崑山縣。

    按說出現坍漲,兩岸的官豪富室就要隨宜修治,這種私鑿河道,侵佔沮塞,更是必須被禁止。但是,地方豪強、大戶人家光覬覦江田肥美去了,想方設法將百姓的江田侵佔過來。非但如此,還變本加厲,大肆興築隄岸,攔截江河,將淤出的土地開墾成『水田』,然後報官紿帖,送些人事,便正式佔為私產,再佃給百姓租種。這法子還有個專門的名稱,叫『盪田』。

    「大戶的侵佔在崑山十分嚴重,他們還將原本可以泄洪的池塘佔據養魚,將湮塞之處又霸作私田進行墾種,將沿江的水利設施破壞殆盡,完全處於『廢弛』狀態。」歸有光痛心疾首道:「所以每逢大水,崑山必淹,只為一些人的私利,便讓多少人背井離鄉,流離失所啊!」

    「豪強私築圩田、阻遏江湖,已經如此嚴重,崑山縣為什麼不管?」

    「呵呵,現在的當官的,最多三年便或升或遷,在一個地方都待不長,誰也不願得罪大戶,惹得不痛快。」歸有光嘆息道:「他們更貪圖其短利,對豪強大戶所佔吳淞江,沿江淤地廣植作物,不但不加阻止,反而『規取其稅』,教之以『塞江之道』——在官府的長期縱容之下,河道已基本淤塞,百姓所種的糧食、桑麻遍布流域,對吳淞江的通航與泄洪能力,造成致命的打擊。利其業者又憚於疏浚,所以積弊曰深,如果不加以整治,吳淞江無治!」

    歸有光告訴沈默,海瑞在實地考察之後,便與當地政斧和大戶接觸,希望以法令約束,強行拆除圍壩,戮力並工,挑浚河港,為重修大堤做好準備。

    海瑞為此磨破了嘴,但事關官紳私利,所以不出所料,遇到的阻力很大。

    幾番溝通無果,海瑞只好拋開當地官府大戶,準備自己單幹。

    工程的第一步是堵住大江兩岸私開的堰口,讓被分散的水流回到主幹,待沼澤褪去後,再找到主幹道、劃分導流渠,重新修築堤壩,以規矩水流。

    今年水量小,正好做這項工作。

    沿江兩岸民眾的反應,比海瑞事先預想的,竟要強烈許多倍……只見崑山西北,一處有數個堰口的江岸邊,站滿了神色緊張的衙役,他們手中持著鐵鏈、棍棒,將幾個面色凝重的官員護在身後,為首的一個,便是海瑞。

    他鐵青著臉,目光中閃動著複雜的光,在他的面前,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老百姓,悉數跪在那裡,磕頭哀求道:「不要,不要……」

    雙方已經僵持很長時間了,老百姓要求海瑞不要封死堰口,而海瑞,無法答應這個要求。

    「海大人,」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,站住來道:「我們素聞您是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爺,定然會站在我們百姓一邊的,對嗎?」

    「你是何人?」海瑞沉聲問道。

    「學生崑山生員徐清之。」書生一抱拳,接著道:「海大人當知,如果將堰口悉數堵住,水流加劇,會將下游的良田盡數沖毀,還會讓兩岸的魚塘斷水,土地乾枯,百姓賴以生存之根本便會消失不見,倘若那般,讓生民何所依?大人又於心何忍呢?」

    「你這是誇大其詞!」海瑞淡淡道:「本官只是要回河道,以修築堤壩,何時侵佔百姓之根本了?」

    「大人,這裡原先是河道不假,可已經被百姓耕種多年了。」徐清之道:「您要回去,就是剝奪百姓的田地,掐斷他們的命根子呀!」

    海瑞耐著姓子道:「今年天旱還好,若是明年一澇,將你們的土地全部淹掉,一年的收成不就全泡了湯?」

    那徐清之搖頭苦笑道:「那也沒有辦法啊,全憑老天爺做主,能收一季是一季吧。這裡土地肥美,一季頂別處兩三倍的收成,就算一時被淹了,來年重來也划算。」說著很動感情道:「大人,這就是靠天吃飯啊!這些農民兄弟一鋤一鋤的挖堤,一筐一筐挑泥,才淤出這點土地。他們年復一年、曰復一曰的苦幹,為的就是這點隨時可能被洪水沖走的糧食,真是可悲、可憐!您連他們這點救命的口糧也要剝奪嗎?」

    「是啊,大人,饒命啊,留情呀……」人群被他說得極為動容,許多人嗚嗚哭起來。

    聽著滿耳的哭聲,海瑞的內心十分煎熬,但他很清醒,知道若懷此等婦人之仁,不疏浚吳淞江,結束反覆洪澇的局面,就會有百倍的百姓遭殃,所以就得這麼干!

    目光掃過眾人,他突然看到遠處桑田中,似乎有人影閃過,但另一彪人馬趕到,將他的注意力又吸引過去。

    只見一群官差,簇擁著一個與他穿同樣的官服,只是要乾淨嶄新的多,的中年官員,從遠處氣喘吁吁的過來,老百姓一看見他,便畏懼的低下頭,不用分說便自覺讓出道來。

    因為他是崑山縣令祝乾壽,在場所有百姓的父母官。

    祝縣令看到百姓將官府的人團團包圍,登時面色無比難看,低著頭到了海瑞面前,拱手道:「讓剛峰兄受驚了,這幫刁民就交給我對付吧!」

    海瑞想一想,人家畢竟是父母官,這個要求理所當然,便點點頭,退到了一邊。

    祝乾壽冷冽的目光掃過眾人,很自然的落在那跪也不是、站也不是的徐清之身上,眉頭一皺,不悅道:「你一個書生,來這裡摻合什麼?」

    「回大人,義憤。」徐清之硬著頭皮道:「看著百姓沒了活路,學生心裡不平。」

    「好,好仗義的書生。」祝乾壽冷笑一聲,目光卻轉向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道:「疏浚吳淞江,上利國家,下利黎民!這麼天大的好事兒,你們為什麼還要聚眾對抗?不要跟我說,是為了你們的那點地。」說著重重哼一聲道:「這裡有徐家的地、王家的地、還有大戶們的地,就是沒有你們這些佃戶的地!」

    此言一出,剛才還如喪考妣的人群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了。

    祝乾壽便對海瑞道:「大人,請動手堵漏吧!」接著高聲對眾人道:「誰敢阻撓的有一個抓一個,有兩個抓一雙!」

    父母官的銀威起了,老百姓的氣勢一下子被壓下去。

    海瑞深吸口氣,沉重的點點頭,剛要說話,卻聽人群中有人高喊道:「人在田在,田亡人死!」便從好幾個方向向前衝起來,剛剛安靜下來的人群,一下子又搔亂起來。

    那徐清之也趁機高喊道:「對不能讓他們堵住口子,大家一起上啊,法不責眾!」

    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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